以前中药计量用斤、两、钱、分，汉、唐、明、清沿习，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，戛然而止，以克数替代了。记得当时是一天下午，区里通知全区医院工作人员到区革会礼堂听报告，大家排队敲鼓去的。报告的最后内容是宣布中药废止老的计量，一律改为克数。当然是体现了时代的先进性，在我心中却有点惆怅和遗憾，延绵了一千数百年的中医方笺的特殊形式美从此画上了句号。

　　不意港、台例外，迄今仍用钱、分写药方。去秋我去台北讲课，在台上写钱数，台下交头接耳看不懂，我请台下派代表上来写，我也瞠目看不懂，大家一起对照琢磨，我开了窍：原来传统一钱“ ”他们写成了“ ”，即下面少了一横，右旁加了一点，好像草书的“不”字，一经流行便列为规矩，我费了不少口舌，为之纠正，他们却是半信半疑的。无独有偶，最近去香港开方，跑马地的北京同仁堂也对我的钱字写法持疑，我要他们写给我看，却与台北同行如出一辙，且是当地公认的。为此我心中一直纳闷，仅仅只有五六十年的时间差，我传统正规的写法如今成了孤家寡人。

　　最近有幸收到了由尔科、伟常兄纂集付梓的《近代上海名医方案存真》墨跡本，百年以来沪上名家蒐罗殆尽，凡张骧云、丁甘仁、章炳麟起，直到秦伯未、严苍山、陈存仁二十八家，代表着一百年来上海医家的规范医方，让我放心的是，他们钱字的写法与我分毫无差，二十八家之中只有一人例外，他就是香港名医陈存仁先生（1908～1990），陈原籍上海，毕业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，师从丁仲英，曾主编《健康报》《中医周刊》等，著述颇丰，四十年代为海上名医，后移居香港，任港中医师公会名誉会长、针灸学会理事长等，为境外一代中医泰斗。在大陆与港台阻隔的数十年期间，陈存仁对境外中医界的重大影响是不言而喻的。在《存真》墨迹中可清晰见到，陈药方中的钱字写法，就是现今港台的通行写法，把“ ”写成了“ ”，原来症结在陈，我总算找到了它的源头。

　　其实陈先生这样有点个人风格和特点的写法，只要药店能识、能配，应该允许，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。然而，大家跟进，变陈的书写为统一行动，就有点令人担心了，正规的写法还要不要？跟进之后，忘记了原来规范的写法并斥之为非法，这种“移风易俗”却是十分悲哀的。正好像古代寓言中的瞎子摸象，摸到象腿就说象的模样如同柱子。恕我引申：瞎子再回头告诉后面“象如同柱子”，后面眼目清亮的人不看也不摸，再告诉后面排着队的弟子们：“象是根柱子！”世世代代传递下去，象就变成了柱子。

　　我一点也没有讥讽陈老和港、台钱字写法的意思内寓，只关心和担忧着医学传承中所出现的一些问题，我不能保证一百年以后的这个社会不会刮起一阵阵复古的风潮，届时恐怕又要改克为钱、分了，为杜微防渐计，希望我们的后辈今天就要识得它的正规写法，传承下去，免得日后再费力去考证和纠正。

　　小事一桩，费了口舌。其他类似摸象腿的医学大问题尚多，如“不须病家开口，中医搭脉就可洞悉一切”；唐宋医学“轻理论，重方药”等，千万不能上了瞎子或装瞎子人的当。